一、《管子》其書,集體智慧
1.創(chuàng)新課題。《管子》是齊國管仲學派的集體著作,積淀春秋戰(zhàn)國到漢代前期齊地學者的哲理智慧,其哲學范疇、原理的邏輯論證和語義推展,有深刻的普遍意義與現(xiàn)代價值,影響中國社會的過去、現(xiàn)在和未來,值得鉤玄提要,傳承弘揚。
2.《管子》成書八百年,不斷增補厚積淀。《管子》成書,經(jīng)歷三個歷史階段,積淀諸多學人集體智慧。第一階段,公元前七世紀春秋初期管仲創(chuàng)說,概括管仲治國理政的哲學智慧。第二階段,前四至前三世紀戰(zhàn)國時期,齊國管仲學派發(fā)揮管仲創(chuàng)說,通行《管子》十八篇本。第三階段,西漢末劉向(前77-前6),??睂m廷藏書,廣征齊地抄本,編定《管子》八十六篇,比戰(zhàn)國流行原本,篇幅擴充數(shù)倍,積久流傳,遺失十篇(有標題,無正文),現(xiàn)存七十六篇。
3.十八篇本先流傳,韓非史遷有證言。《史記•管晏列傳》唐張守節(jié)“正義”引劉歆《七略》著錄:“《管子》十八篇,在法家。”劉歆《七略》參考劉向《別錄》編成。
劉向根據(jù)當時宮廷藏書,實錄《管子》十八篇,是劉向編定前的原本。韓非(前280-前233)、司馬遷(前145 -前86)曾閱讀評論,提及其篇目與用辭,是戰(zhàn)國實存《管子》十八篇本的證據(jù)?!俄n非子•五蠹》說:“藏《商》
《管》之法者,家有之。”《商》指《商君書》,《管》指《管子》。韓非見證,戰(zhàn)國末年,民眾家藏《管子》,普惠民間,大眾閱覽。
戰(zhàn)國流行《管子》十八篇本,韓非多次引用,明說是“管仲之所謂”(管仲說的話)?!俄n非子•難三》說:
“《管子》曰:‘言于室滿于室,言于堂滿于堂,是謂天下王。’或曰:‘管仲之所謂言室滿室、言堂滿堂者,非特謂游戲飲食之言也,必謂大物也。”“而《管子》猶曰:‘言于室滿室,言于堂滿堂。’”
《牧民》記管仲說:“言室滿室,言堂滿堂,是謂圣王。”即在堂上說話,使?jié)M堂人聽到,開誠布公,這叫圣明君王。
司馬遷《史記•管晏列傳》引《管子》篇名與用詞:
“太史公曰:吾讀管氏《牧民》《山高》《乘馬》《輕重》《九府》”,“詳哉其言之也,既見其著書,欲觀其行事,故次其傳,至其書,世多有之,是以不論,論其軼事。”
司馬遷自稱閱讀《管子》,說管仲“著書”“世多有”,佐證韓非說“藏《管》之法者,家有之”的史實。從戰(zhàn)國時期韓非說《管子》書“家有之”,到漢代前期司馬遷說《管子》書“世多有”,證明《管子》十八篇本,從春秋戰(zhàn)國到漢代前期,普受歡迎,廣為流傳。
4.劉向編定征書源,官方民間盡收攬。劉向編定《管子》八十六篇,薈萃西漢宮廷收藏,廣納齊地抄本。《漢書•藝文志》說,武帝時,“書缺簡脫”,“建藏書之策,置寫書之官,
下及諸子傳說,皆充秘府”,“成帝時,以書頗散亡”,“詔光祿大夫
劉向校經(jīng)傳諸子”,“向卒,哀帝復使向子侍中奉車都尉
歆卒父業(yè)”。
劉向編定《管子》,撰《管子序錄》,上奏漢成帝說:
“臣向言:所校讎中(宮中藏書)《管子》書三百八十九篇,太中大夫卜圭書二十七篇,臣富參書四十一篇,射聲校尉立書十一篇,太史書九十六篇,凡中外書五百六十四,以校除復重四百八十四篇(478篇),定著八十六篇,殺青而書可繕寫也。”
劉向《管子序錄》,概括《管子》著作宗旨:“凡《管子》書,務富國安民,道約言要,可以曉合經(jīng)義。”認為《管子》著書,務求國家富強,民眾安定,其哲理精義,要言不煩,切合經(jīng)典意涵?!豆茏印穮R聚齊地管仲學派的集體智慧,是中國傳統(tǒng)文化的珍貴寶典,影響深遠。
5.他山之石可攻玉,科學方法可借鑒。《管子》哲學研究,在新時代實現(xiàn)整體超越,借鑒世界先進的科學研究方法論。如借鑒德國數(shù)學家戴維·希爾伯特(David Hilbert,1862-1943)的元數(shù)學綱領(metamathematics program),美籍華裔學者傅偉勛(1933-1996)創(chuàng)造性詮釋學(creative hermeneutics)的五層次說(實謂、意謂、蘊謂、當謂與創(chuàng)謂)、[英]德龍(Donald Sturgeon)《諸子百家:中國哲學書電子化計劃》(Chinese Text Project,http\\ctext.org\zh)的數(shù)字化考據(jù),熔鑄《管子》哲學研究的新范式,促使研究的新質(zhì)飛躍與現(xiàn)代轉(zhuǎn)型。
二、思維認知方法論
1.范疇原理的王國。《管子》論列哲學各類范疇數(shù)百個,構(gòu)造范疇的理論體系。每一范疇,都有定義分類,規(guī)定內(nèi)涵外延。范疇意義的展開是命題,學科的基本命題是原理。范疇是大概念,最高類概念,普遍概念,希臘文 kategoria,英文 category,中譯取《尚書·洪范》“洪范九疇”的語意?!豆茏印犯爬ǚ▌t規(guī)律的兩級范疇數(shù)百個,有深刻的理論應用價值,與現(xiàn)代科學宇宙方法論相融通,可為現(xiàn)實借鑒。
《七法》專論七種法則范疇,是概括法則規(guī)律概念的一級范疇。從“七法”的一級范疇,派生出其下屬的二級范疇四十個。“法”下有“尺寸、繩墨、規(guī)矩、衡石、斗斛、角量”六范疇。“則”下有“氣、和、性、生”四范疇。“化”下有“漸、順、靡、服、習”五范疇。“象”下有“義、名、時、似、類、比、狀”七范疇。“決塞”下有“予奪、險易、利害、難易、開閉、殺生”六范疇。“計數(shù)”下有“剛?cè)?、輕重、大小、實虛、遠近、多少”六范疇。“心術”下有“實、誠、厚、施、度、恕”六范疇。
2.廣用“思”范疇,論證“思索生智”的原理。破除迷信專用思,精心思索生智慧。“思”:思維,思慮,思索,思想。《管子》用“思”范疇30次?!吨袊軐W書電子化計劃》統(tǒng)計先秦兩漢著作用“思”范疇2874次。
《內(nèi)業(yè)》說“思索生智。”“生乃思,思乃知。”《心術下》說:“形然后思,思然后知。”即有生命形體,則有思維;有思維,則有認知;思考探索,產(chǎn)生智慧?!秲?nèi)業(yè)》強調(diào):“精想思之。”“思之而不舍。”即精心思考不割舍。
《幼官》《幼官圖》說:“思于浚,故能知未始。”《白心》《內(nèi)業(yè)》說:“思索精者。”即思索精細深邃,則能預知未來。“浚”(jùn):深。“浚哲”:深沉哲思?!缎蝿萁狻氛f:“故以圣人之智思慮者,無不知也。”《樞言》說:“動作必思之。”《法法》說:“行必思善。”《四稱》說:“居處則思義。”《心術下》說:
“專于意,一于心。”“能專乎?能一乎?能毋卜筮而知兇吉乎?能止乎?能已乎?能毋問于人,而自得之于己乎?故曰,思之,思之不得,鬼神教之。非鬼神之力也,其精氣之極也。”
即專心一意,能專心嗎?能一意嗎?能做到不用占卜,而知兇吉嗎?能做到要止就止嗎?能做到要完就完嗎?能做到無求于人,而自己解決問題嗎?所以說,必須思考,思考不得,鬼神會教,不是鬼神的力量,是精氣運用的極致。
《內(nèi)業(yè)》說:“能專乎?能一乎?能無卜筮而知吉兇乎?能止乎?能已乎?能勿求諸人,而得之己乎?思之,思之,又重思之,思之而不通,鬼神將通之,非鬼神之力也,精氣之極。”
即能專心一意嗎?能不占卜而知吉兇嗎?能要止就止嗎?能要完就完嗎?能做到不求于人,而獨自解決問題嗎?思考,思考,再思考,思考而不通,鬼神將幫助,不是鬼神的力量,是精氣的作用發(fā)揮到極至。反復闡發(fā),破除迷信,不用占卜,科學認知,預知吉兇??茖W人文,名言警句,如詩似歌,詞義雋永,有極強的現(xiàn)實意義,歷久傳頌。
3.創(chuàng)發(fā)“心術”范疇,思維功能方術。《心術》《白心》《內(nèi)業(yè)》等篇,探討思維器官“心”的生理特性,認知作用與方法。“心術”,指思維的功能方術,思維認知方法?!肚f子·天道》“心術”成玄英疏:“術,能也,心之所能,謂之心術也。”
《心術》創(chuàng)發(fā)科學認知理論,意識反映物質(zhì)學說。用類比推理,論證“毋先物動,以觀其則”的認知原理。如說:“毋代馬走,使盡其力;毋代鳥飛,使弊其羽翼:毋先物動,以觀其則。”即馬走盡其體力(類比事例1),鳥飛振其羽翼(類比事例2):發(fā)揮心思功能,觀察事物規(guī)律(結(jié)論,論題)。
《心術》說:“人皆欲知,而莫索其所以知,其所知,彼也,其所以知,此也,不修之此,焉能知彼?”認為認識對象,即客觀世界,存在于主體之外,認識主體,舍棄主觀臆斷,以外界事物為據(jù),反映客觀實際。認為心智方術,思維方法,是自覺學問,后天修習,培育養(yǎng)成。
“心術”范疇,《管子》出現(xiàn)7次,先秦兩漢著作,出現(xiàn)41次。《荀子·解蔽》說:“凡萬物異,則莫不相為蔽,此心術之公患也。”“知心術之患”,“兼陳萬物,而中縣衡焉,是故眾異不得相蔽,以亂其倫也。”
《孟子·吿子上》說:“心之官則思。”心(大腦)天生的官能是思維。毛澤東《學習和時局》說:“腦筋這個機器的作用,是專門思想的。孟子說:‘心之官則思。’他對腦筋的作用下了正確的定義。”
4.詳論“觀”與“問”范疇,觀察詢問慎思索。
(1)論“觀”的哲學范疇。“觀”:觀察,審察,細看。《說文》:“觀,諦視也。”《廣雅·釋詁》:“觀,視也。”《管子》用“觀”77次,《小稱》說:“民之觀也察矣,不可遁逃。”《版法解》說 :“審察事理,慎觀終始,”《心術上》說:“毋先物動,以觀其則。”
觀察調(diào)研,是正確認知的來源與必經(jīng)過程。《八觀》,細論八種社會狀況的觀察調(diào)研。一觀知饑飽,調(diào)查糧食余缺。二觀知貧富,調(diào)查貧富差別。三觀知儉侈,調(diào)查消費風氣。四觀知虛實,調(diào)查經(jīng)濟實力。五觀知治亂,調(diào)查社會維安。六觀知強弱,調(diào)查國家實力。七觀知興滅,分析發(fā)展趨勢。八觀知存亡,預測國家命運。
通過八種觀察調(diào)研,歸納結(jié)論:“故以此八者,觀人主之國,而人主無所匿其情矣。”全面觀察調(diào)研,國家真實情況,昭然若揭,無法隱匿?!栋擞^》應用觀察調(diào)研,分析綜合,抽象概括等各種思維認知方法。論證多用格言警句,連鎖推論,對偶排比,饒有理趣。
如連鎖演繹推論一:“國侈則用費,用費則民貧,民貧則奸智生,奸智生則邪巧作。”連鎖演繹推論二:“故奸邪之所生,生于匱。匱之所生,生于侈。侈之所生,生于毋度。”結(jié)論,論題:“故曰,審度量,節(jié)衣服,儉財用,禁侈泰,為國之急。”
即國家奢侈用費多,用費多則民貧困,民貧困則奸智生,奸智生則邪惡作。奸邪所生因匱乏,匱乏所生因奢侈,奢侈所生因過度。所以:審察度量節(jié)衣服,儉節(jié)用財禁奢侈,為國之急莫輕忽。
(2)論“問”的哲學范疇。“問”:詢問,訪查。問,形聲字,從口,門聲,本義詢問?!墩f文》:“問,訊也。”“問”,指問題詢問訪查?!秵枴菲?ldquo;問”范疇27次?!豆茏印啡珪?,論“問”范疇215次。問句質(zhì)疑,提出問題,躍然紙上,細致縝密?!秵枴啡?,專論各種疑難問題的詢問訪查,滿篇提問,列舉問題,調(diào)研提綱,制定詳細。
唐尹知章解釋《問》篇題目的含義說:“謂為國所當
察問者。”面對當時社會人口、貧富、民政、官制、法制與軍制等需要察問調(diào)研的課題,擬定大量問題,有定性定量,調(diào)研要求,有問有論,夾敘夾議,提問同時,論述觀點,指導思想,是社會全面調(diào)研提綱,有重要啟迪借鑒價值。
三、自然社會辯證論
1.“隨時因俗”的辯證原理。《正世》說:“不慕古,不留今,
與時變,與俗化。”
“皆隨時而變,因俗而動。”“不慕古”:不一味仰慕崇拜古代,不厚古薄今。“不留今”:不滯留于今天,故步自封,保守不前。唐尹知章注:“留,謂守常不變。”
“與時變”同于“皆隨時而變”:與時俱進,隨時變化,明確表達自覺的科學發(fā)展觀,運動變化觀,是辯證哲學的基本原理。“與俗化”同于“因俗而動”:從時代社會的實際需要出發(fā),實事求是,適合國情,地風民習。《說文》:“俗,習也。”
把握時機?!秳荨氛f:“成功之道,嬴縮為寶。毋亡天極,究數(shù)而止。事若未成,毋改其形,毋失其始。
靜民觀時,待令而起。”“嬴嬴縮縮,因而為當。”《宙合》說:“春采生,秋采蓏,夏處陰,冬處陽。此言圣人之動靜、開合、屈伸、盈縮、取予之
必因于時也,時則動,不時則靜。”“所賢美于圣人者,以其
與變隨化也。”春天采摘新嫩葉,秋天采摘熟瓜果,夏天喜處陰涼地,冬天喜處艷陽天。圣人動靜,開放收攏,彎曲伸張,拉長縮短,收取給予,皆隨時機而變,合乎時宜動作,不合時宜停止,隨時而變?yōu)槭ベt。
《史記•齊太公世家》記載:“太公至國,修政,
因其俗。”從太公治齊“因其俗”,到《管子》發(fā)揮“與時變,
與俗化”,“皆隨時而變,
因俗而動”,一脈相承,是齊國管仲學派變法革新辯證哲學的根本原理。
2.矛盾轉(zhuǎn)化辯證觀。
(1)成對矛盾的范疇。《管子》廣泛概括自然社會矛盾,總結(jié)眾多成對的矛盾范疇?!镀叻ā氛f:“剛?cè)嵋玻p重也,大小也,實虛也,遠近也,多少也:謂之
計數(shù)。”這是關于自然事物的六對矛盾。“不明于
計數(shù),而欲舉大事,猶無舟楫而欲經(jīng)于水險也。”“舉事必成,不知
計數(shù)不可。”不善處理自然事物的矛盾,想辦大事,像沒船槳而想渡過激流險灘。
“予奪也,險易也,利害也,難易也,開閉也,殺生也:謂之決塞。”這是關于社會人事的六對矛盾。“不明于決塞,而欲驅(qū)眾移民,猶使水逆流。”“驅(qū)眾移民,不知決塞不可。”不善處理社會人事矛盾,想用民眾,像叫水倒流。明確認知處理矛盾的辯證哲學原理,是“欲舉大事”“舉事必成”的導引。
(2)“因禍為福,轉(zhuǎn)敗為功。”司馬遷《史記•管晏列傳》說管仲
“善因禍而為福,轉(zhuǎn)敗而為功”。管仲之謀,滲透利害、禍福、勝敗矛盾轉(zhuǎn)化的辯證哲理。《霸言》說:“有所取,有所與,有所屈,有所伸,然后能用天下之權(quán)。”主張審慎權(quán)衡矛盾雙方的是非利害得失,采取“取予屈伸”的不同處理方法。
(3)“至則反,盛則衰。”《重令》說:
“地大國富,人眾兵強,此霸王之本也,然而與危亡為鄰矣。天道之數(shù),人心之變。天道之數(shù),至則反,盛則衰。人心之變,有余則驕,驕則緩怠。夫驕者,驕諸侯,驕諸侯者,諸侯失于外。緩怠者,民亂于內(nèi)。諸侯失于外,民亂于內(nèi),天道也,此危亡之時也。若夫地雖大,而不并兼,不攘奪。人雖眾,不緩怠,不傲下。國雖富,不侈泰,不縱欲。兵雖強,不輕侮諸侯。動眾用兵,必為天下正理。此正天下之本,而霸王之主也。”
《重令》闡發(fā)“至則反,盛則衰”,物極必反,對立轉(zhuǎn)化,是天道的辯證規(guī)律。“有余則驕,驕則緩怠”,是人情的辯證規(guī)律。天道人情的辯證規(guī)律,是意義深邃的哲學原理。《封禪》《小稱》載,管仲勸戒桓公韜光養(yǎng)晦,謙虛謹慎,切勿沉溺逸樂,忘記憂患,是對自然社會客觀規(guī)律的恰當應對,可供現(xiàn)實借鑒。
3.原則性與靈活性。《君臣下》:“主勞者方(原則性),主制者圓(靈活性)。圓者鉉,鉉則通,通則和。方者執(zhí),執(zhí)則固,固則信。”“決之則行,塞之則止。”“能決之,又能塞之。”主管勞力要方正,主管號令要圓融。圓的便運轉(zhuǎn),運轉(zhuǎn)能變通,變通就和諧。方的能堅執(zhí),堅執(zhí)能穩(wěn)固,穩(wěn)固能信誠。開決就流通,堵塞就停止。圣人能決又能塞,“決塞”本是方法論,原則性結(jié)合靈活性。
4.英明謀略善預見。《宙合》說:“明乎物之往者,必以其類來也。”《形勢》說:“不知來者,視之往。”從諸多往事典型,抽象概括智謀哲理,具有一般性,普遍性,可類推預測未來,當代實踐可借鑒。
《霸言》說:“輕重強弱之形:諸侯
合則強,孤則弱;驥之材,而百馬伐之,驥必疲矣。
強最一代,而天下共之,國必弱矣。強國得之也以收小,其失之也以恃強。”恃強稱霸,眾矢之的;戰(zhàn)略取向,合作共贏;合作趨強,孤立趨弱。
《形勢解》列舉豐富事例,概括哲學原理,論據(jù)充分,有說服力,全篇充滿辯證法、宇宙觀、方法論的理論光輝,論證辯證法兩點論與觀察思考全面性的原理。如說:
“明主之官物也,任其所長,不任其所短,故事無不成,而功無不立。”“民,利之則來,害之則去。民之從利也,如水之走下,于四方無擇也。故欲來民者,先起其利,雖不召而民自至。”
闡發(fā)物質(zhì)利益是決定人心向背的主因,論證科學歷史觀。
5.予之為取順民心。《牧民》說:“知予之為取者,政之寶也。”“予之為取”:給予是為了取得;先給予,后取得;給予就會取得。取予對立統(tǒng)一,互相依賴,互相轉(zhuǎn)化,是杰出的辯證哲學原理;“予之為取”的辯證哲學原理,是執(zhí)政成功的法寶。
司馬遷《史記•管晏列傳》概述管仲業(yè)績,重視《牧民》說“知予之為取者,政之寶也”的原理,解釋說:
“管仲既任政相齊,以區(qū)區(qū)之齊在海濱,通貨積財,富國強兵,與俗同好惡。故其稱曰:‘倉廩實而知禮節(jié),衣食足而知榮辱,上服度則六親固。四維不張,國乃滅亡。下令如流水之原,令順民心。’故論卑而易行。俗之所欲,因而予之。俗之所否,因而去之。”“其為政也,善因禍而為福,轉(zhuǎn)敗而為功。”“故曰:‘知與之為取,政之寶也。’”
證明貫徹“予之為取”的辯證哲學原理,是實現(xiàn)“管仲之謀”的動因。
管仲“予之為取”的辯證哲學原理,以其對天道人情客觀規(guī)律的精準把握為前提。《形勢》說:“能予而無取者,天地之配也。”《形勢解》說:
“天生四時,地生萬財,以養(yǎng)萬物,而無取焉。明主配天地者也,教民以時,勸之以耕織,以厚民養(yǎng),而不伐其功,不私其利。故曰:‘能予而無取者,天地之配也。’”
“予而無取”,只給予,不索取,是順應自然。自然界生養(yǎng)萬物,只給予,不索取,人應效法自然,“予而無取”。
管仲學派“予之為取”的辯證哲學原理,分析天道人情的規(guī)律性、可能性與現(xiàn)實性?!秳荨氛f:
“逆節(jié)萌生,天地未形。先為之政,其事乃不成,繆受其刑。”“天時不作勿為客,人事不起勿為始。”“未得天極,則隱于德。已得天極,則致其力。既成其功,順守其蹤,人不能代。”
不效法自然,違背自然規(guī)律,事情辦不成,還要受懲罰。在天道人情未出現(xiàn)客觀可能性時,不輕舉妄動,勉強做不可能辦到的事。在天道人情出現(xiàn)客觀可能性時,盡心竭力,使可能性變?yōu)楝F(xiàn)實性。
從順應自然說,是“予而無取”:只給予,不索取。從做事成功說,是“予之為取”:予中含取?!缎蝿荨氛f:“得天之道,其事若自然。失天之道,雖立不安。其道既得,莫知其為之。其功既成,莫知其釋之。藏之無形,天之道也。”把握天道,辦事成功;違背天道,成功轉(zhuǎn)敗。
管仲學派發(fā)揮“予之為取”的辯證哲學原理,推行政策順民心,爭取人民擁護?!督亍氛f:
“居民于其所樂,事之于其所利,賞之于其所善,罰之于其所惡,信之于其所余財,功之于其所無誅。”“夫凡人之情,見利莫能勿就,見害莫能勿避。其商人通賈,倍道兼行,夜以續(xù)日,千里而不遠者,利在前也。漁人之入海,海深萬仞,就彼逆流,乘危百里,宿夜不出者,利在水也。故利之所在,雖千仞之山,無所不上,深源之下,無所不入焉。故善者勢利之在,而民自美安,不推而往,不引而來,不煩不擾,而民自富,如鳥之覆卵,無形無聲,而唯見其成。”
《形勢》說:
“萬物之于人也,無私近也,無私遠也。巧者有余,而拙者不足。其功順天者天助之,其功逆天者天違之。天之所助,雖小必大。天之所違,雖成必敗。順天者有其功,逆天者懷其兇,不可復振也。”
管仲“予之為取”的辯證哲學原理,強調(diào)適應天道人情的客觀規(guī)律,同時主張充分發(fā)揮人的主觀能動作用,做適應自然的智慧巧人。
6.取民有度講分寸。《權(quán)修》說:“取于民有度,用之有止,國雖小必安。取于民無度,用之不止,國雖大必危。”篇題“權(quán)修”的“權(quán)”,指權(quán)衡,衡量,稱量,引申為思維方法論。唐尹知章題解:“權(quán)者,所以知輕重也。君人者,必知事之輕重,然后國可為,故須修權(quán)。”把“修權(quán)”定義為修飾端正權(quán)衡輕重的思維方法。
《禁藏》說:“權(quán)衡者,所以視重輕也。”《度地》說:“平度量,正權(quán)衡。”《明法》說:“有權(quán)衡之稱者,不可欺以輕重。”“權(quán)修”即整修權(quán)力。“修”即整治,治理。
“度”,是辯證法哲學的基本范疇,指事物質(zhì)的規(guī)定性的數(shù)量關節(jié)點,數(shù)量界限。“有度”,即合度,適宜,合適,恰當,有分寸。“無度”,即過度,過分,不恰當。“取于民有度”的原理,指向民眾索取有限度,有分寸。“取民有度”,是經(jīng)濟政治辯證哲學的基本原理,有重要的理論、歷史與現(xiàn)實價值。
《立政》說:“敬山澤,林藪積草,夫財之所出,以時禁發(fā)焉。”《小匡》說:“山澤各以其時至,則民不茍。”反對過度開發(fā)自然資源,制定限時利用林木漁業(yè)資源的政策,伐木捕獵,限定季節(jié)。禁止為了眼前利益,濫伐濫捕,竭澤而漁,保護林木漁業(yè)資源的繁育再生,免遭人為破壞,是自覺明晰的自然環(huán)境保護法。
四、以人為本歷史觀。
《霸言》發(fā)揮管仲“以人為本”的命題說:
“夫霸王之所始也,以人為本。本治則國固,本亂則國危。”“夫爭天下者,必先爭人。明大數(shù)者,得人。審小計者,失人。得天下之眾者王,得其半者霸。是故圣王卑禮以下天下之賢而任之,均分以釣天下之眾而臣之。故貴為天子,富有天下,而世不謂貪者,其大計存也。”“夫一言而壽國,不聽而國亡,若此者,大圣之言也。”
篇名“霸言”,唐尹知章題解說:“謂此言足以成霸道。”“霸言”用哲理性語言,概括描述霸王之業(yè)的形勢規(guī)模,闡述管仲使齊國成霸的理論與實踐。管仲明確概括“以人為本”的命題,是人本主義、人文主義的自覺意識,民主性的精華。把貫徹“以人為本”的理論,作為成就霸王之業(yè)的基本出發(fā)點,國家治亂安危的基礎,是爭天下的大數(shù)、大計、大智謀。貫徹“以人為本”這一關鍵之言,可以壽國,使國運長久。不聽這一關鍵之言,則會亡國。把“以人為本”這一關鍵之言,叫大圣之言,酷似孔子說“一言興邦,一言喪邦”(《論語•子路》)的名言警句。
《霸形》記載管仲提出“以人為本”命題的生動故事。桓公端坐君位,管仲進見,有兩只天鵝飛過。桓公嘆息:“仲父,您看天鵝時而南來北往,不論四方多遠,愿到哪,就到哪,是不是因為有翅膀的原故,所以才能把意向通達于天下?”管仲未答?;腹f:“為什么不回答?”管子說:“君有霸王之心,而我不是霸王之臣,所以不敢回答。”桓公說:“仲父何必這樣,何不直言,寡人好有個方向?寡人有仲父,像天鵝有翅膀,過河有船只。仲父不發(fā)一言教導寡人,寡人雖有兩耳,怎么聽到道理,得到法度?”
管子答:“君要想成霸王,舉大事嗎?必須從根本做起。”桓公問:“敢問什么叫根本?”管子答:“齊國百姓,是您的根本。人怕饑餓,而稅斂重。人怕死罪,而刑政嚴。人怕過勞,而君上舉事不時。您若能輕征賦稅,人不怕饑餓。寬緩刑政,人不怕死罪。按時舉事,人不怕過勞。”于是桓公發(fā)令實行,民眾歸附,勢如流水,不可阻擋。
《五輔》總結(jié)“得天下”“失天下”的經(jīng)驗教訓,論證“以人為本”的原理:
“古之圣王,所以取明(盛)名廣譽,厚功大業(yè),顯于天下,不忘于后世,非得人者,未之嘗聞。暴王之所以失國家,危社稷,覆宗廟,滅于天下,非失人者,未之嘗聞。今有土之君,皆處欲安,動欲威,戰(zhàn)欲勝,守欲固,大者欲王天下,小者欲霸諸侯,而不務得人,是以小者兵挫而地削,大者身死而國亡。故曰,人不可不務也,此天下之極也。”
“以人為本”的原理,是天下之極,天下之最,至高無上。
《君臣上》說:
“夫民別而聽之則愚,
合而聽之則圣,雖有湯武之德,復合于市人之言,是以明君順人心,安情性,而發(fā)于眾心之所聚,是以令出而不稽,刑設而不用,先王善與民為一體,
與民為一體,則是以國守國,以民守民也。”
人民群眾,作為整體,最圣明,最聰明;“明君順人心”“與民為一體”,是對杰出人物與廣大人民群眾關系的明確哲學概括。
向人民收集意見,“別而聽之”,是只聽一面、局部的片面性,是愚見。“合而聽之”,是兼聽兩面、全局的辯證法,是圣明。“別”,分別,單獨,一面,局部。“合”,合并,兼顧,兩面,全局,這是辯證思維方法論的經(jīng)典原理。
《小稱》記管子說:
“身不善之患,毋患人莫己知。丹青在山,民知而取之。美珠在淵,民知而取之。是以我有過為,而民毋過命。民之觀也察矣,不可遁逃,以為不善,故我有善,則立譽我,我有過,則立毀我,當民之毀譽也,則莫歸問于家矣,故先王畏民。”
管子說:
“善罪身者,民不得罪也。不能罪身者,民罪之。故稱身之過者,強也。治身之節(jié)者,慧也。不以不善歸人者,仁也。故明王有過,則反之于身,有善,則歸之于民。有過而反之身,則身懼,有善而歸之民,則民喜。往喜民,來懼身,此明王之所以治民也。今夫桀紂不然,有善,則反之于身,有過,則歸之于民,歸之于民,則民怒,反之于身,則身驕,往怒民,來驕身,此其所以失身也。”
《桓公問》說:“毋以私好惡害公正,察民所惡,以自為戒。”“人有非上之所過,謂之正士。”認為人民群眾,觀察細致,判斷公正,上級無時無刻不受民眾監(jiān)督,不能輕視人民群眾的智慧,貫穿深刻自覺的人本論、民本論意識,對正確處理個人與人民群眾的關系,有積極的啟示借鑒意義。
(孫中原 中國人民大學哲學院教授、博士生導師