仁愛精神是儒家文化的重要特色,具有超越時空的魅力和價值。儒家仁愛精神內涵深邃,核心可以歸結為孝悌與博愛。
《論語》載,有若說:“孝弟(悌)也者,其為仁之本與!”即以孝親敬長為仁的本始??鬃訉Υ耸强隙ǖ?,故說:“弟子入則孝,出則弟(悌),謹而信,泛愛眾而親仁。”孟子說:“孩提之童,無不知愛其親也;及其長也,無不知敬其兄也。親親,仁也;敬長,義也。無他,達之天下也。”這也是強調孝悌對于仁義的基礎作用。
孔子說的“泛愛”,實際上就是“博愛”?!墩撜Z》載:“樊遲問仁,子曰:‘愛人。’”此“愛人”就是泛愛所有的人,亦即“愛類”。孟子說:“仁者愛人,有禮者敬人。”又說:“親親而仁民,仁民而愛物。”這里的“愛人”與“仁民”同義,也就是“達之天下”、普遍愛人的意思。所謂“親親而仁民”,是講由孝悌以至博愛;所謂“仁民而愛物”,是講仁者愛人,亦可兼及“泛愛萬物”。
先秦儒家的仁愛精神被秦后儒家所繼承。如漢儒董仲舒說:“仁之法在愛人……質于愛民以下,至于鳥獸昆蟲莫不愛……仁者,愛人之名也……故王者愛及四夷……”唐儒韓愈說:“博愛之謂仁”。宋代的理學家對仁有“愛之理,心之德”之說。近代康有為說:“仁者無不愛,而愛同類之人為先。”相關例證,不勝枚舉。
儒家的仁愛精神以孝悌為仁之本始,近代以來遭受兩方面的詬病:從社會進化來說,認為它是宗法社會的產物;從中西文化比較來講,認為它有違古希臘的道德源自“至善”理念和基督教的道德源于“恭愛上帝”。實際上,重視家庭關系不僅是中國傳統(tǒng)社會的特點,而且是人類社會生活的“常道”。西方文化中關于道德的起源也有休謨、亞當·斯密等人的“同情心”之說,與儒家的“親親”之情或“惻隱之心”說較為接近。
人一生下來就成長在父母的關愛中,體驗到人與人之間真摯而溫暖的“親親”之情,儒家的仁愛精神就是以此為道德的本始。但儒家文化同時認為,僅僅停留于“親親”之情是不夠的,必須對之進行擴充。如孟子說:“老吾老以及人之老,幼吾幼以及人之幼……故推恩足以保四海,不推恩無以保妻子。古之人所以大過人者無他焉,善推其所為而已矣。”“推恩”也就是推己及人的擴充,即孔子所說“吾道一以貫之”的行仁之方,即“忠恕”之道。
上世紀90年代,世界各大宗教的代表人士曾聚會倡導建構“全球倫理”,并在其《宣言》中說:“數千年以來,人類的許多宗教和倫理傳統(tǒng)都具有并一直維系著這樣一條原則:己所不欲,勿施于人?;蛘邠Q用肯定的措詞,即你希望人怎樣對待你,你也要怎樣待人。這應當在所有的生活領域中成為不可取消的無條件的原則,不論是對家庭、社團、種族、國家和宗教,都是如此。”由此可見,儒家以“親親”之情為道德的本始,以“忠恕”之道為“一以貫之”的行仁之方,具有人類道德的普遍意義。
著名社會學家費孝通曾以“差序格局”來描述中國傳統(tǒng)社會的倫理結構,認為此結構中最大的毛病是“私”。這指出了中國傳統(tǒng)社會的一個弊病。但中國傳統(tǒng)社會也確有梁漱溟所說的“倫理本位,互以對方為重”的優(yōu)點。中國傳統(tǒng)的“差序格局”之所以有陷于“私”的弊病,并非“仁”的本義如此,而是由于存在“分殊之蔽”的歷史局限或認識局限所造成的。在現代社會,把孝悌與博愛、個人與社會、情感與理性、道德與法治有機結合起來,需要對儒家的仁愛精神作出創(chuàng)造性詮釋和創(chuàng)新性發(fā)展。
費孝通在論述中華民族“多元一體格局”時指出,中華民族由“多元”而形成“一體”,“高層次的認同并不一定取代或排斥低層次的認同,不同層次可以并行不悖,甚至在不同層次的認同基礎上可以各自發(fā)展原有的特點,形成多語言、多文化的整體”。用這種認識來評價儒家的仁愛精神,可以說儒家道德是從孝悌擴充到博愛,但博愛并不否認孝悌是仁之本始;儒家的“愛類”思想是世界主義的,但這種世界主義并不能取代我們對民族文化的高度認同;儒家的“仁民愛物”思想具有生態(tài)環(huán)保意義,但并不與“愛同類之人為先”相矛盾。這種多層次認同而并行不悖的思想,應是儒家文化對于中華民族乃至人類文明的一個重要貢獻。